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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著协名家会员作品展播丨N0.015丨叶君健：天安门之夜
加入时间：2020/10/15 9:51:05 　　来源: 中国文字著作权协会 


夜不声不响地到来了。和它一道来的是一阵初秋的凉风和满天的星斗。劳动了一天的首都居民已经入睡，隐在街道两旁的那些古树后面的房屋也已经入睡。天安门广场是静静的，但是它并没有睡。一种前所未有的感情的活动却正在这个时候开始。

几天以前这里还是一片灰尘弥漫的工地。起重机的声音、推土机的声音、运输卡车的声音和麦克风里辐射出来的女高音，在橙子色的灯光中，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紧张而欢乐的音乐。在这种音乐声中，庄严而华丽、雄伟而精致的建筑物慢慢地从地上升起来，屹立在人民英雄纪念碑的两侧，使这个古老的广场顿时改变了面貌，着上了青春的颜色。当这种改变正在发生的时候，首都的居民们照常地在劳动，在休息。天上的月亮和星星也照常在一定的时间出现，在一定的时间隐没。它们一点儿也没有察觉到这种改变。工地所发散出来的尘雾笼罩住了这一切。当尘雾消散、工地被清除干净以后，这些巍峨的建筑物就像是从云雾里钻出来的宫殿。它们来得那么突然，乍看起来简直像一个魔法师在故意施展幻术，要在人间的世界里创造出一个天上的奇观。


摄影/ 丁丁

这时候，从西南边的一排油松下面走出来一个中年人。他走得很慢，走一步向后面望一眼。他刚才在人民大会堂附近绕行了一周。他摸过它的墙，抚过那蓝色大理石圆柱，他踏过它的台阶，并且还在那上面坐过一会儿。他一步一回首，他不知道他自己是在梦中，还是真的在天安门广场上看这夜景？解放前他是一个小知识分子。他在一个私立小学里教几点钟的语文。饥饿是他最亲密的朋友。解放后他成了一个正式教员。生活改善了，而且也更有意义：他是在培养新的一代。就他个人而言，他还能腾出一点时间读他所爱读而一直没有条件读的书——唐宋名家的诗词。他对生活的感受是那么深，他自己也开始写起诗来。现在他是一个不大不小的诗人。他没有想到他能够活到现在，而且还活得很好。他觉得他的生活本身就是一个奇迹。但最大的奇迹是古老的北京城的变化。他做梦也没有想到多少年来一直是荒废着的天安门广场，现在居然能以这样一个雄伟、奇丽、新鲜的姿态出现。他一步一回首，走到广场的中央就再也走不动了。他惊奇得发呆，他不相信他的眼睛。

摄影/ 唐召明

这时候，从东北角一排莲花形的路灯后面走出来一个白发老人，他也是走得很慢，因为他从天安门前的金水桥开始已经绕行了广场一周——这整整使他花了三个钟头。他仔细观察了南面那两幢东西对峙的大建筑。他摸了摸它们的墙，敲了敲它们的砖。这完全是实在的东西，一点也不虚幻。他在人民英雄纪念碑后面的古松林里有所思地站了好一会儿，对于他刚才所看到的景象，仍然百思莫得其解。月光落在他银白色的头发上像一层霜，但他一点也不觉得寒冷，也不觉得疲倦。他太兴奋了。现在他又回到金水桥边。他又有所思地停了一会儿，然后向后退几步，抬起头来仰望着天安门。他想只有这个古老的建筑还基本上没有改变。但是，不，它也不像从前。它现在显得那样富有生气和年轻。这位老人是一个地道的北京人。他知道北京的全部历史，当然也熟识天安门后面的那座皇城。皇城里面所有建筑的总面积，据他估计，大概只能勉强和人民大会堂的建筑面积相等。但皇城里面这些宫室和楼台的修建花了三十多年的时日，而现在这些新建筑所费的时间却不到一年。这真有点近乎神话，但他现在却站在这个神话的中间!他退到广场的中央，他再也不能继续走了。眼前的景物和旧时的回忆使他怔住了。他不相信他的眼睛。


图片来源于网络

这时候，从东南边一排垂柳的后面走出来一个年轻人。他是这个暑假才从一个专科学校建筑系毕业出来的学生，在没有走上新的工作岗位以前，他特地到此来见识一下天安门的风景。他的父亲是一个老建筑工人，他从小就对于建筑感到浓厚的兴趣。解放后他得到国家的培养，不仅有机会研究中国的建筑，还学习了许多有关外国建筑的事情。他走到广场中央停下步子，抬起头来，又望了望那座建筑面积十七万多平方米的全国人民大会堂以及那座建筑面积六万五千多平方米的中国革命博物馆和中国历史博物馆。多么庞大的结构！这个设计里面有对比，有穿插，有新旧建筑艺术的交相辉映。它代表我们劳动人民的智慧和对祖国的热爱——因为天安门是我们祖国的一个象征。而他，一个刚刚走进生活的年轻人，却能在这个充满了历史、文化、艺术、智慧和感情的广场上漫步，他感到他是无比地幸运。一想到这里的时候，他也不相信他的眼睛。


图片来源于网络

月亮已经走到了中天，它望着这辽阔广场上站着的三个人，也有些发怔。很奇怪，这三个生于不同时代而又活在同一时代里的人，在这个伟大的设计中却显得那么自然。他们成了天安门夜景中的一个组成部分。

但这个夜景并非是静物。在这三个人中间，听啊，现在响起了一个雄壮的歌声。那个年轻人在唱我们的国歌。他感到生在这个时代自豪，他感到作为中国公民骄傲。他抑制不住他的感情，所以他放声歌唱。他洪亮的歌声在夜空中缭绕，盘旋不去。整个广场似乎动了起来。整个北京城也似乎动了起来。是的，东方很快就要破晓。我们伟大祖国的心脏已经搏动起来了。它的精神充沛，生命力饱满，正以这个青年人所表现的那种青春气慨来迎接那充满了希望、充满了创造的黎明。

作品赏析

《天安门之夜》最大的特色就是巧妙地写出了人民大会堂和中国革命历史博物馆刚刚建成所带给观者的强烈震撼。作者摆脱了同类文章不惜笔墨介绍建筑构造与营建过程的窠臼，而是请出三位“导游”，带着读者从不同的方位进入广场欣赏焕然一新的广场风景——“导游”的目光由其各自的年龄、身份、职业、经历所规制，三人成众，恰好代表了新政权所认可的人民身份，由此，文中的广场风景及情感体验，就由作者一己的体验与感受转化为人民大众的体验与感受。“不相信他的眼睛”三次出现，情感层层堆积叠加，复沓互文，深深感染着读者，相信他们“成了天安门夜景中的一个组成部分”。

这篇散文对氛围的营造也非常成功。这是因为作者大量借鉴了自己擅长的童话手法，让读者对“奇迹”一说感同身受。（甘周）


作者简介
叶君健(1914-1999)，今湖北红安人。现、当代小说家、文学翻译家和儿童文学作家。曾任《中国文学》副主编，中国作家协会书记处书记、中外文学交流委员会主任。全国第五、六、七届政协委员。代表作《山村》、《叶君健童话集》，译作《安徒生的童话》等。

赏析嘉宾
甘周，青年诗人，作品散见于《文艺报》《诗刊》《读者》《诗潮》《中华读书报》《今晚报》等媒体。

朗诵者
范军，青年配音员、专题纪录片解说者、大型活动主持人，有声语言艺术爱好者、传播者，获湖南省第二届语言艺术节朗诵特等奖。